关西山
1999年，甘肃武威,31岁男子不顾母亲和妻子的反对，卖掉家里的牲畜，凑了万块钱,买来1匹骆驼，带着父亲，搬进腾格里沙漠复地2间地窝子，村民们笑话他傻，他却说：以后你们都得谢我！谁料，7年后，妻子哭着紧紧抱住他：我已经失去了1个儿子了，不能再失去你了！
刚扎进沙漠头两年，日子简直没法过。那地窝子是在沙丘背风处挖的半人深的土坑，上面用树枝和沙土搭个顶，白天太阳一晒，里头跟蒸笼似的，汗珠子往下淌得能在地上积一小洼；晚上起风，沙粒子跟小刀子似的往领口钻，我和爹睡觉都得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，可第二天早上，枕头边扫出来的沙子，能拌一碗饭。我负责插麦草方格，选草得挑干透的，不然插进沙里不出三天就烂成渣。村里的麦草本来就不够，我就骑着骆驼去更远的地方找，有时候得跑四十里地，那骆驼累得呼哧带喘，我就下来牵着走。人家问我为啥要麦草，我说“填沙缝”，人家不信，我就帮他们挑水——村里的井深，挑水得走二里地，我就每天帮他们挑两趟，这样换回来的麦草才够插草方格。
水是从沙底下打上来的苦井水，一天到晚都得有人守着。我和爹轮流去拉水，骆驼一次驮两桶，我自己扛一个大铁皮桶，来回得走七八里地，一天跑三趟，腿都跟灌了铅似的。夏天太阳毒，沙子烫得能烙饼，我就把裤脚卷起来，光脚在沙地上跑，后来脚底板磨出一层硬皮，跟老树皮似的，有回踩在一块碎玻璃上，血珠子冒出来，我就直接用沙一抹，接着扛水。爹心疼我，偷偷跟着我去拉水，看我把水倒进蓄水池，后背的汗衫能拧出水来，他就蹲在沙地上抹眼泪，第二天一早，地窝子门口多了双纳得厚厚的布鞋——是我娘托人捎来的，鞋底子纳得密密麻麻，我穿上，沙子进不去，脚底板也不疼了。
村里人一开始没人信我能在沙窝里干出啥名堂。路过的人都撇嘴：“李铁柱脑子进水了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，偏要去跟沙子拼命。”有一年开春，邻村的王老五家的地被流沙埋了半亩，我听说了，第二天一早，我和爹带着骆驼、麦草和铁锨就去了。王老五蹲在沙堆上哭，我没说话，直接开干。那天中午，太阳毒得厉害，我和爹把麦草一格一格插进沙里，后背的汗衫能拧出水来。王老五后来给我塞烟，我没接，我说“都是乡里乡亲的，谁也别笑话谁”。从那以后，村里渐渐有人来搭手了，老张家送两捆麦草，老李家帮忙挖沙渠，连以前总笑话我的赵老歪，都开着拖拉机来拉水了。
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，取名“小宝”，本来日子有了盼头。可小宝三岁那年夏天，沙漠里突然起了沙尘暴，我们当时正在地窝子旁边固沙，小宝非要跟着，我没看好，他就跑到沙沟边玩，结果被一阵风卷走了。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，人已经没气了。我和媳妇在沙堆前哭了三天三夜，眼睛都哭肿了，媳妇抱着我，哭得浑身发抖：“铁柱，咱儿子没了，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啊！”那阵子我跟丢了魂似的，天天闷头干活，不说话。爹看我不对劲，就把我拉到沙坡上，指着刚冒芽的梭梭苗说：“你看这苗子，埋在沙里那么久，不还是钻出来了？人活着，就得跟这苗子似的，根扎深点，再大的风也吹不倒。”我蹲下来，把歪了的苗子扶直，培上沙，心里头那股子绝望劲儿，好像被风一点点吹走了。
现在林子里的树长得老高，梭梭树比人还高，肉苁蓉也成了村里的宝贝。我大儿子大学毕业后，非要回来跟我一起治沙，他说“爹，你当年说治沙能让人过上好日子，我信了”。我带着他在林子里忙活，爷俩站在沙坡上，看着远处的林子，他指着那些新栽的树苗说：“爹，这林子长得真快，像变魔术似的。”我摸了摸他的头，又看了看身边的爹——爹的腰更弯了，耳朵也背了，但眼睛看着林子，亮得很。风从林子里吹过来，带着梭梭的清香，我深吸一口气，心里头踏实得很。有时候夜深人静，我会坐在沙窝里，摸着手头的旱烟袋，想起小宝，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。这治沙的日子苦是苦，但我不后悔。只是偶尔会想，要是小宝还在，该多好啊……风一吹，梭梭叶子沙沙响，像是有人在跟我说话，我就知道，这沙，咱没白治。
